Thursday, November 7, 2013

從現地發展到為現地而發展 From Site-Specificity to Fight-Specificity.


藝術家工作室作為藝術生產的首要前線,其扮演角色乃在開天闢地前容忍渾沌的場所,承載無以細數的繁瑣過程和藝術家思維的軌跡。然而,混亂之下,看似無章法的空間,實著為最富生趣,甚至帶點性感的神秘地帶。當代藝術發展的多變,在精雕的展覽空間或講座談話內,已無法滿足更深層的探索;因此,回到渾沌,重新挖掘原始創作的狀態,成了現在藝術家與觀眾、社群甚至自我對話的新場域。


葉偉立從日新街到楊梅
在離大台北區不遠的桃園縣,葉偉立與涂維政兩位藝術家各自以其工作室為起點,在楊梅和龜山地區發展出十分特殊的當地環境切片。葉偉立自2008年起承租了楊梅縣埔心市日新街的一棟老式戲院,重新改裝原有的設計,將老戲院變身成兼具展覽和創作的工作空間。為了吸引更多人的參與,葉偉立發展了「超級星期五」系列,邀請其他藝術家共同發表創作;而整個系列的高潮落在2010年與台北雙年展的合作,在開幕前一天舉辦了盛大的《超級星期五#5:古董級垃圾研發公司|日新街|2008-2010》,主辦單位開動三輛大型遊覽車,從台北在星期五巔峰時間,塞了近2個小時的車來到埔心,人山人海的瘋狂,塞滿了小小的日新街巷弄。葉偉立發表了第一階段的「古董級垃圾研發公司」探討物體(藝術、古董、垃圾)功能性的轉變,挑戰傳統美學定義。然而就在那一夜風光之後,都市更新和地產開發的經濟介入,老戲院面臨徹底拆除,改建成高級的公寓。近百人的藝術參與行動抵不了資本當道的虛幻夢想。葉偉立收拾行囊,帶著一件件巨幅的攝影和收集來的「古董」,移居楊梅,在熱鬧的夜市後方,搭建一鐵皮屋,繼續他的「活化」之旅。
楊梅工作室的完型是葉偉立結束「2012台北雙年展」龐大的《古董級垃圾研發公司在206》後的新扉頁。206作為古董級公司的第三階段,複雜的層次與人員的投入十分需要時間沈潛和整理。葉偉立多年來利用環境改造具象化地轉換了攝影的本質,抽絲剝繭地拆解、重組影像集合的瞬間,拉大至不同層次去反思集體歷史記憶、文化美學論述和當代城市的經驗轉化[1]。身為人父後的葉偉立,在歷經心境和身份的轉換,選擇楊梅作為貼近自身現實的下一站。距離的遠近在近5年的實驗下,早已不是問題,熟悉的週末聚會仍聚集志同道合之人,儘管每次搭乘那抵達埔心站的慢車就像走了一趟西伯利亞鐵路之旅,我們仍期盼遠離台北塵囂,去細聞葉偉立特殊的「地景改造」。

涂維政與789養雞場
如果說葉偉立是塊磁鐵,吸引著所有對他難以歸類的藝術創作著迷的人,那麼涂維政則像是擁有巨大羽翼的老鷹,帶領著一批藝術學生在林口附近建造了自己的空間──789養雞場。藝術教育是涂維政不論在自身創作或空間經營實踐上的中心思想,他對培育下一代的熱情,在與他交談的幾分鐘內便能深切的感受到,為之動容。服務「藝術學生在成為藝術家前」這一階段的過程,是涂維政十分清楚的定位。透過元智大學「企業實習」計劃,涂維政每年帶領學生,一面在自己的工作室實習,一面經營789養雞場,訓練學生處理空間的能力。他以為勞力操作的物質性是無法取代的,而桃園地區的學生,在相較台北或其他藝術學院的學生來說,資源相對較少,學生能夠實地參與的經驗也相對不足。因此在展演空間的匱乏下,涂維政毅然決然扛起了養雞場的營運,以資源交換的方式和其他空間合作。789養雞場2012年成立至今,不到一年已累積9檔展演計劃,今年1019日即將開幕的《活生生之15週年》則將展出涂維政在15年前復興美工唯一一班畢業生的聯合展覽。參展的學生很多都不是專職藝術創作,有的是刺青師傅、大公司老板、電影後製、電玩設計等,但對創作的熱情仍然不減。
「好的老師帶你上天堂」雖然是句很俗氣的口號,但因為涂維政是如此忠實自身創作的原點,從教育思考,透過生活體驗轉化成創作,因而教育出十年半載後仍秉持初衷的學生。今天當資源分配不均造成藝術獨斷或邊緣的發展時,身處教育體制內的涂維政更痛心大型設計博覽會,揚著響亮的名聲招牌,實行剝削和壓榨之質,而這些對象正是文化藝術發展最核心卻也最被勞役和忽落的一群人。因此,789養雞場的出現背後實則具有更遠大的理想。涂維政於5年前自三芝搬到龜山後,加上任教元智,便起心希望建立屬於大桃園地區的藝術場域。透過自己人脈的累積結合區域內藝術設計科系的資源,廣邀國內外藝術家舉辦工作坊和個展,活絡氛圍,而789養雞場便扮演學生實地練兵的場所,發展新路線的可能。
以服務學生為目的的老師何其少,願意投身的資深藝術家更是微乎其微,涂維政在其創作自述中說道:「藝術之於我而言,是釐清自我矛盾,表達自我對應於環境和反映外界事物的手段。」[2]他便是以這樣的精神,以老鷹的雄魄,帶領小雞投身自我的環境現實;晉京趕考的風氣不見得是唯一發聲的機會,另闢戰場也許得以走出另一片光景。

ISOLA藝術中心的傳奇故事
藝術家從城市走向郊區,常被動地受到資本經濟板塊的擠壓,而位於義大利米蘭郊區的ISOLA藝術中心(ISOLA Art Center)則在歷經12年藝術團體的奮鬥下,成了對抗這股都市更新擠壓運動中一項傳奇。ISOLA藝術中心開始於2001年,當時米蘭市政府大興都市更新和土地改革計劃,開始徵收閒著空間,Isola附近的居民集結起來為了捍衛他們唯一的一棟公共空間-SteccaIsola Art Center在當時還沒有實體的空間,而是以Isola Art ProjectIsola藝術計劃)的方式組織與當地團體的活動。到了2003年,參加的人數越來愈廣,他們開始舉辦展覽,以一天的展演形式,透過作品、演講、工作坊以激發討論。同年,他們紀錄整理了許多文獻,正式向市議會申請成立藝術中心。
2005年,Isola藝術中心正式成立,一個原本只是希望的口號變成了事實;舉辦的活動也從一天的快閃延長至好幾週,而且幾乎每個月都有展覽發生。1500平方公尺的樓面,聚集了4個藝術團隊共同主持Isola藝術中心。2006年,他們正式改名為Isola Art and Community Center,將此藝術機構正式命名為屬於社群共有的空間。然而2007年,米蘭市政府將Stecca交給了跨國地產公司,以「時尚之都」之名,計劃建設大型賣場和精品百貨;政府強行驅逐所有人士,過程粗暴,摧毀了許多藝術作品。但最後不可思議地,在居民和所有Isola文化藝術人士的抵抗下,暫停了拆除行動,並訴諸法律判決。Isola藝術中心靠著藝術家捐贈作品拍賣以募集款項支付所有官司費用,而在20074月,他們贏得了訴訟,政府取消興建百貨公司和私人公園的計劃。現在的Isola藝術中心,聯結了不僅是義大利,甚至來自各國藝術團體、建築團體、策展人、學者等眾多文化人士的展演、駐村、論壇,大大小小的活動。它鋪設的網絡在過去十幾年中,實踐了一個由藝術與社群出發的創新概念。Charles Esche在一篇共同掛名的文章中引用了阿岡本universal(普世) particular(獨有)的概念,以為Isola並非一個可以複製的原型,但卻是值得借鏡的佳例,在於重看藝術家如何從現有不足的條件依然秉持初衷,建立特有的社區關係模式,發展複雜的集體合作來回應新自由主義以及都市士紳化的擴張。[3]

當今天選擇反抗的對象是新自由的政府政策和地產集團的勢力時,Isola清楚表明了一個藝術團體站在和民眾運動同一陣線時該有的立場聲明。以往藝術發展主張的現地(site-specificity)概念必須轉換為為現地而發展(fight-specificity)。現地/在地的定義決定於居住和工作在此的民眾,因此為現地發展的藝術便需要透過他們的組織才能活化並貼近原有的脈絡。葉偉立與涂維政便是以此,從自身的創作出發,延伸出龐大的區域集結,他們實踐了fight-specificty的藝術發展,跳脫地域轉換的界線,理解並面對自我現實:為何而戰(fight)而非從何而戰。





[1] 葉偉立「超級星期五#5展出:古董級垃圾研發公司|日新街|2008至2010」,《2010台北雙年展|文獻》,台北市立美術館出版,2011.12。
[2] 涂維政,《「卜湳文明遺跡特展」創作自述》卜湳大觀,大未來出版,2008.4。
[3] Charles Esche, Steve Piccolo, Bert Theis, Isola As Example, Fight-Specific Isola, Isola Art Center published.


本文刊登於藝術家雜誌462期,2013年1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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