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5, 2014

你對ThaiTai理解了多少?

和所有故事的起點一般,在酒酣耳熱的迷幻中,懵懵然答應了一段也許清醒時絕對不會做的決定;一群藝術家,不管是因為遠在異地產生沒來由的勇氣,還是思鄉情懷作祟,決定在什麼條件都沒有的情況下,靠著堅信藝術的力量,展開一次文化交流之旅。台灣藝術家劉和讓、邱昭財與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的許家維在紐約駐村期間認識了泰國藝術家夫妻檔jiandyin,也許不見得是上面描述的情景,但他們著實實現了一段藝術家團體獨自完成的藝術交流。跨時兩年,從發想、籌備、執行到完成,推出《理解的尺度》兩階段展覽,由2012年11月的曼谷到2013年12月的台北。 

如何理解一檔展覽,可能開始於其展覽論述,策展人希望討論的議題,或是透過展出藝術家的作品,延伸出連結自己生命經驗的想像。然而《理解的尺度》一展打破了以往我們熟悉的閱讀模式,將這個「理解」的範圍拉得很廣、扭轉我們對地方、跨地交流的認知。透過展覽我們看到藝術家駐地的過程及產生出的碰撞與矛盾,連結起台灣與泰國-兩個在國家拼音及文化邊緣下的混淆軌跡。

 2012年11月,在曼谷當代藝術中心(Bangkok Art & Culture Centre, BACC)的第一階段展覽,我們看到台灣藝術家創作語彙的成熟及自信,如何透過自身熟悉的方式介入異地脈絡,卻又小心避開容易落入的外來文化移植。范曉嵐在進駐曼谷的期間,訪談了工作站所在的中國城裡從事性交易工作的女子,在特意打造的卡拉OK派對中,轉換了原本燈紅酒綠的世界,置身一個你我都曾經歷的平常派對;范曉嵐透過模糊的場景營造,凸顯了《Soi Nana》不是任何區域、語言、文化的專屬,而是全球共同皆可體現的一種底層聲音。周育正的《TEMCO》延續他一貫低溫的觀念中介角色,企劃邀請一間泰國當地油漆商進行為期一年的油漆贊助計劃,以jiandyin贈予的泰國傳統圖紋手提袋爲視覺形象,象徵整體計劃一開始的經濟、文化、勞工交流。許家維的《回莫村》以泰國清萊回莫村的自強孤兒院與其特殊區域歷史爲軸線,透過影像呈現一個編導式的敘事事件;而這段歷史的偶遇,在之後的一年,隨著許家維回到泰國繼續未完成的探照,軸線因此被延長,於理解上接續了下一階段的台泰展 。 

上述三種不同脈絡的創作是首階段台泰交流展的縮影,台灣藝術家爲這段關係的建立打下一個扎實的基礎。因此我們可以在2013年12月最後階段的展覽中,看到這些關係發展的影子;敘事的延長,脈絡化了這段緊密的關係。在URS21中山創意基地的空間裡,展覽分成三個區塊,以階段過程表現兩地藝術家的合作和駐地研究後的想像。在「ThaiTai是場偶遇嗎?」我們看到台灣藝術家葉偉立與泰國兄弟藝術家Suwicha & Kritsada Dussadeewanich的合作。2012年葉偉立帶著一張損壞的椅子去到泰國,請當地木工設計師著手進行修復,在沒有任何指示和設計需求下,泰國設計師透過自己的想像重新賦予這張椅子不同的生命。帶著當時的記錄文件回來,我們在展場看到一個物件所串起的勞動經驗,而這份異地營造的意外重生,延續了Dussadeewanich兄弟的想像。葉偉立於住家附近的海邊,撿拾了許多廢棄的木料,Dussadeewnich以此為靈感,將木料的原始理解轉化成中國字的「橋」,製作一個木造模型,隨後將其焚毀。木造的「橋」字模型與椅子相同,在遺棄/消失及重建之間,串聯起一段跨越文化、語言、空間的合作關係。 

葉偉立與泰國兄弟藝術家的合作可以說是整個展覽脈絡的雛型,藝術家帶著各自的想像來到陌生城市,透過不同相交、方法,建構起自身對此次合作的理解尺度。Sakarin Krue-on 的《失譯的紀錄》共有五項元素,這些看似不相干的組成,背後其實連接的是藝術家來台灣前最原始的想像。Sakarin曾在泰國北部吃過一種透過發酵製成的豆腐,這是只在泰北才會看到的食物,當時國民政府撤退到泰緬邊界,生活飲食的文化隨著定居而傳承了下來,這是Sakarin對台灣最起始的微薄印象。帶著這樣的記憶來台,Sakarin拋開藝術家和老師的身份(按:Sakarin爲泰國藝術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在不尋求翻譯的協助下,讓語言成為理解的隔閡,透過刻意拉開的距離,學習豆腐製作、牡丹繪製,讓自己與想像的脈絡建立起私密的關係,在理解的尺度上進行一場純粹的洗滌並連接其自身與在台留學的泰國學生經驗上的交集。

 這是展覽第三部分「ThaiTai如何被想像?」所提出的問題,Sakarin以他帶來的理解,自我咀嚼式地做出回應。因此,相較於Preeyachanok Ketsuwan《從這山到那山》錐心式的挖掘,似乎也反應出泰國藝術家在面對自身位置投射於異地文化時,介入的旋轉軸心及繞旋力道的不同。Ketsuwan來自泰國的少數民族,在父權爲大的家庭環境下,她透過藝術為自己尋找身份的認同及出口。此次來台,她認識了來自台東部落的Kaleskes,相同的生活背景讓兩人很快透過藝術找到了理解的平台。展場上展示著兩地女紅的織布,圖騰的針黹繡著彼此無言的聯繫。而這種情感上的不可見,在開幕當天Ketsuwan與 Kaleskes的合作中讓人見識到藝術無言的力量是如何令人動容。Kaleskes的歌聲讓當天冰冷的空氣溫暖了下來,Ketsuwan邀請合作對象剪下自己的頭髮作為紀念的行為,則完整了那些語言表達不了的激動。 

《理解的尺度》是一檔會被真實觸動的展覽,它不見得有高深的論述或令人反思的議題,但每件作品都感受得到一種溫度和背後你能理解的犧牲。徐建宇在2012年的展覽論述中提道;「一種文化不應該僅僅被視為某種經濟上戰略意義的符號,或是用以填補現代性的普世理論的空缺。作為當代藝術的實踐者與觀察者,我們應該試著重新面對以社群交往而不是以地方性符號爲基礎的文化圖像...我們總習於理解與歸納,而不是身處其中。」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理解的尺度》,它背後象徵和集合的力量似乎比展覽本身的完整性更為強烈,這似乎可以回應徐建宇所謂的「身處其中」。然而從這「其中」細看當藝術家團體並非以一個共同的創作理念出發時,藝術家的身份位置是會退居到展覽之後還是之前?當團體大於個人時,這個不小數目的組成所提出的宣言是否還會是共同意識?身處其中,是為了就地實驗那些話外音的不找邊際,打開當代努力實驗一個藝術家團體的極限,從成員組織到執行策略,他們試圖顛覆所有藝術生態功能分配的想像,回到起點,讓藝術家來發聲。然而這過程的辛苦、矛盾與誤解,似乎就只待自己才能理解了。 

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確實打開了一條險路,從結束城中區的空間,進駐曼谷一年,帶出兩階段頗具規模的展覽,雖然最後還是回到台北落腳,拿下政府補助的空間,但旅程結束了嗎?漂泊,浪漫的是那個意念,無根無所的游擊生活,可能只是我們這些沒有深入其中的旁觀者用來敲邊鼓的喧鬧。當然,我們仍期待著下一次出走的機會,不僅是打開當代,而是更多開啓對話、合作的流浪之歌。想起林其蔚在曼谷時曾跟我說的:「重點不是我們在哪裡?而是該往哪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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